凤阳戏班巷：不落幕的戏曲长廊

寿宁县凤阳镇，有一条被誉为“北路戏活化石”的古老巷道——戏班巷。这条从村口灵官帝宫延伸至临水宫（凤阳农民文化宫）的千米长巷，青石板上镌刻着时光的印记，砖瓦和原木间流淌着戏曲的韵律。这里不仅孕育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寿宁北路戏，更孵化出“半巷烟火半巷戏”的独特农耕文化生态。

漫步巷中，目之所及，清代民居的斑驳砖墙与宗祠宫庙、门楼戏台、演艺中心并肩而立，田间农妇放下茶篓化身水袖翩跹的旦角，田间劳力扎起马步便是雄姿英发的武生；耳之所闻，横哨悠悠、唱腔婉转，孩童的童谣与后台帮腔此起彼伏。

“戏即生活，生活即戏”。自清初至今，凤阳戏班巷如同一条未曾干涸的文化长河，既见证着北路戏从北方乱弹到闽东风韵的蜕变历程，也续写着这一珍稀剧种在坚守与创新中的当代传奇。

源起

乱弹入闽的声腔传奇

农民文化宫北路戏演艺中心

寿宁北路戏的故事，要从一场跨越千里的文化邂逅说起。清初，北方梆子与乱弹腔南下，经安徽、江西、浙江传入闽东，与“高腔”“傀儡戏”及当地山歌、小调在凤阳镇碰撞出奇妙的火花。清嘉庆年间，凤阳民间艺人敏锐捕捉到这种融合的魅力，将北方腔的激昂与南方调的婉转糅进生活节奏，创造出“福建乱弹”（即后来的寿宁北路戏，亦称横哨戏），开启了“上路班、下路班、北路班、南路班”的黄金时代。其中，尤以演唱此声腔的“北路班”班底最盛、剧目最全，逐渐成为闽东北戏曲市场的龙头。它如同戏曲界的“混血儿”，兼具粗犷与细腻，贴近乡土亲近百姓，是我国现存为数不多的乱弹声腔剧种之一。

寿宁北路戏是“长在泥土里的戏曲”。其表演艺术以“手、眼、身、法、步”为核心，强调肢体语言与唱腔的高度融合，形成“且歌且舞、兼文兼武”的表现形式。它大胆采用“普通话夹地方腔”的唱念方式展现农耕美学，让田间农夫、街头巷尾的妇孺都能听懂戏里的爱恨情仇。“奔放如山歌、细腻似小调”的声腔特质更是一绝：唱到劳作场景，如樵夫担柴踏歌，节奏明快奔放；诉起儿女情长，似采茶女指尖抚叶，婉转缠绵。主演唱至高潮处，后台帮腔的独特声浪萦绕在青瓦白墙之间，让整条凤阳戏班巷都成了天然的共鸣箱。

青石巷道

族谱记载，明洪武年间，凤阳刘氏肇基始祖曾从外地踏雪寻牛而来。远近荒原雪积盈尺，唯见此地暖气熏蒸、雪落不凝，知此有真龙正气，遂举家迁居此地。此后世代安居乐业，耕读传家。

从村头被称为风水树的三棵古松下至临水宫段，是族落曾经的发祥地，也是人气最集中的聚居地。戏班巷的雏形，可追溯至清中叶的“戏班聚落”。彼时，巷子中段的刘氏宗祠和末段的临水宫，均设有被当地人称为“万年宝台”的木质戏台。逢祭祖、修族谱、迎神、祈雨等民俗盛典，或遇大事喜事、族人聚首、丰收喜庆、农闲贺岁，村中必定开台演戏。演员多为本地农人，自编自导自演，并吸引十里八乡亲友前来看戏。长此以往，巷中民居、场院门楼，甚至连巷口的古松下都成为即兴唱段的热闹场。艺人农忙时在此排练，农闲时挑着戏担走村串乡演出谋生。

至1946年，家住凤阳戏班巷中段刘氏宗祠附近的北路戏艺人刘文凯，联合家住村口三棵古松下大厝里的茶商富家子弟刘启瑞，正式创办“阿凯北路班”。刘启瑞出资，刘文凯出任团长兼总戏师（导演），先后吸收刘经仓、刘蕴弟、刘协弟、刘仁娇、刘章艮、刘经趁、刘吓斗、刘传程等20余人，并有周边乡村艺人10余人入团。此后多年，阿凯班自编自导自演《槐荫记》《宋江杀惜》《南北和》《狸猫换太子》《探阴山》等10多本剧目，“阿凯班”所到之处，声名远播。

传承

农戏双耕的文化坚守

曾经露天演练北路戏

上世纪50年代初，凤阳阿凯北路班被收归为寿宁京剧团，后于1958年成立寿宁北路剧团。此后的50多年间，一代代凤阳北路戏传人坚守初心，接棒民间戏班，让北路戏在舞台上继续闪耀光芒。据老艺人回忆，至上世纪80年代，凤阳戏班巷曾同时容纳2个民间剧团。此后剧团虽有分合，却始终兼收并蓄，农民艺人刘良弟、娄伏明、刘章弟、缪长章、刘发青、刘经倍、刘成辉、刘步宋、刘应养、刘经抱、施美美等人长期坚持“农戏双耕”，先后带领下一代艺人，编排演出《女状元》《齐王哭将》《纸马记》《甘露寺》《鸳鸯带》《鸳鸯剑》《朱砂记》等20多部剧目，足迹遍及闽东北十里八乡。

这样的戏曲生活图景在戏班巷一直延续到本世纪初。很长一段时间，北路戏成为凤阳一带农人走亲访友的文化名片，甚至有“无戏不成宴”的说法。戏班巷上了年纪的人回忆，小时候家里来客，分不清是戏班师傅还是邻村来看戏的亲戚。当年巷中常常横哨声不断，连孩童都能哼唱戏曲选段。

古戏台后台

老艺人们至今记忆犹新：“那时，挑戏担走过石板路，脚下吱呀声伴着哼唱的北路调！”至今，85岁的刘章艮老人还能在宗祠前的风雨亭里扎个标准马步，大掌一挥，便是一声清亮的唱腔，仿佛“半巷烟火半巷戏”的时光从未流逝。

发展 

戏班巷里的时代回响

当现代文明浪潮袭来，北路戏一度面临失传危机：传统剧目散佚、青年演员流失、演出场地破败。本世纪初，凤阳北路戏曾封团息演达十年之久。

凤阳村民和戏班巷的艺人们以“守望舞台留住乡愁”的韧劲，展开抢救性传承。近年来，依靠葡萄种植产业致富的凤阳乡亲们，自发成立北路戏传承保护民间组织。刘大金、刘经浩、刘经康、刘经发、王龙凤、刘祖清等一批新老艺人投身北路戏剧团重建工作，挖掘遗存、配置设施、重整行头道具、编排舞台曲目，并吸收周边民间演艺力量参与北路戏复兴。在他们的努力下，凤阳北路戏于2006年重返舞台，并不断焕发活力，成为寿宁县一张闪亮的乡土文化名片。

新建的演艺中心观众席

与此同时，随着凤阳镇依托北路戏发源地这一独特文化标识，全力打造“戏曲小镇”，一场全方位的非遗保护传承工作也在戏班巷持续展开。多年来，凤阳当地群众自发筹款1500余万元，无偿投工投劳，出让土地，建设了集演艺与展示为一体的寿宁北路戏发源地演艺活动中心。眼下，在凤阳当地党委、政府的支持下，总投资近2000万元的凤阳北路文化广场和农民文化宫、北路戏发源地乡土文化展陈馆正加紧建设。建成后将成为凤阳镇集传统民俗文化宣教普及、乡土民俗活动及北路戏传承展演于一体的农村文化综合体。

在坚守与创新中，寿宁北路戏这一“国家非遗”正在其发源地凤阳焕发出新生，在岁月长河中续写不落幕的传奇。

巷弄如弦，岁月如弓，

三百年声腔悠悠唱。

代代传薪，代代开腔，

北路遗韵绕烟火长……（闽东日报刘岩生 文/图 ）